雨霧,將餐廳的落地窗渲染一片朦朧。
靠窗的位子上,兩人相對無語。
許久,他乾咳一聲打破沉默,『我想,這樣最好!女人嘛,總得有個歸宿。』
他大口吐出煙圈,自嘲道:『不然,一直跟我耗下去,也不是辦法。』
她停止在窗上畫圈圈的動作,撇過頭來怨懟地說:
『你一點也不難過嗎?我就要遠嫁他鄉了,你——不會捨不得嗎?』
『你有權選擇自己的幸福,不是嗎?』他的臉隱匿在裊裊煙霧中,看不出任何表情,
『一開始我就說得很清楚了,我不要婚姻或小孩來羈絆我。既然如此,我憑什麼要求妳一輩子守著我呢?』
她咬著嘴唇,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:
『派屈克,你難道不肯為了我,放棄單身的堅持嗎?或者,你根本沒有愛過我?』
他躲開她的逼視,露出一貫玩世不恭的神色岔開話題:
『對了,我聽說那男人,喔,應該說是妳未來的老公,他在澳洲有好幾個牧場呢。』
『他是我國小到中學的同學,以前在學校時,他就追求過我,後來他到澳洲繼承一大筆遺產,我們就失去聯繫了。』
她語氣平板得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:
『幾個月前,我們在中學校慶上又碰面了,他邀我吃過幾次飯敘舊,過沒幾天她就向我求婚。』
『那——很好,很好。』他語無倫次漫應道,自顧自又斟了一杯酒。
靜默,在空氣中蔓延開來。
後來,後天下午她就走了,就要奔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了,
而現在,她還在這兒癡癡等著,等他開口留她。
即使明知無望,也願苦苦等候,也要執意一試,就算只是一句隨口的挽留也好
——這樣的自己,是不是太傻呢?
她絕望地盯著他再次無言地斟滿酒,猝然一把搶過酒杯一仰而盡,搖搖晃晃站起身:
『我後天走,你不要來送我了,我最怕那種生離死別的場面。』
她淒楚地笑了笑,澀聲道:『那麼——讓我們就這樣道別罷。』
他呆坐不動,眼睜睜看著她蹣跚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外。
杯上,還殘留著她的唇印,他伸出手,微顫地拂過杯沿,驟然間,
她嘴唇的柔潤彷彿透過那抹殘紅觸動他的全身,那麼深刻的悸動,
霎時,塵封的記憶排山倒海向他襲來……
那是他首次個展的翌日,他焦躁地翻閱報紙,
『這份也沒有,操!這些勢利的傢伙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。』他做在報紙堆中咆哮道。
陡地,他整個人一震,一份報紙的角落有篇短短的藝評:
『一場不知所云的視覺呈現,派屈克攝影展手法青澀、主題不明……』
他氣憤地將報紙撕個粉碎,衝入暗房,發瘋般地拚命砸毀沖洗儀器,
懸掛半空的底片也被扯了一地。
一陣狂飆後,他縮在牆角,把頭埋入雙膝間,指甲嵌入髮裡死命拉揪著,
『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天才,原來,我什麼都不是,我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蠢材,哈哈……』
笑聲漸弱,他痛苦地低泣起來。
她奔過去擁緊他,『不要這樣,派屈克,你很棒,你真的拍得很棒,不管別人怎麼看你,你永遠是我心目中最天才、最偉大的攝影家。』
抽搐的身軀逐漸緩和,他反手摟住她,猛烈探索她的嘴,一道鹹鹹的液體,慢慢滑入交疊的唇中……
一輛車的遠光燈穿透餐廳落地窗,刺痛他的眼。
癡望著拓了胭脂的食指良久,他闔上眼瞼,虔誠地將食指印上自己的唇。
柔和燈光中,濃濁的酒汁漾著驚心的慘綠,彷彿在傾訴生命的無常
——無常呵,誰也沒料到這樣訣別,竟成了兩人的永別!
在她下飛機後的車程中,車子失速翻覆山腳。
他接到噩耗後連夜搭機趕去,仍趕不及見她最後一面。
他拔起墳前新竄出的雜草,細心拭去墓碑上點點的露珠。
松籟在山間輕柔低吟,墓旁的蘆葦隨風搖擺,就像她的長髮在風中輕盈飄蕩著。
她死了之後,他力排眾議抱回她的骨灰,他只對她那個在車禍中倖存的未婚夫說了一句話:
『她最怕孤單,我要日夜陪著她。』
然後,獨自在山腰蓋了間木屋,把她葬在屋旁。
清理好墳墓四周,他起身踱到山崖邊。
危巖峭壁中,幾株小草正掙扎著探出頭,氤氳的山谷裡,三兩隻鳥兒啁啾地掠過,
雲霧縹緲間,他似乎看見她立在眼前,笑盈盈說道:
『就算你真的一事無成,我還是一樣愛你、愛你……』
終於,他崩潰地哭喊了出來:
『我愛妳,我不能沒有妳,沒有妳,我怎麼活下去?』
撕裂般的吶喊在山谷間迴盪旋繞,久久不歇。
也不知呆立了多久,他忽然揮盡淚水,挺了挺背脊,
向著陡峭的山崖,縱身一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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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真心怎堪無心的蹉跎?
當愛來得及時,且燃盡熱情吧!
不要等到曲終人散,徒留傷悲餘恨。
用心聆聽這首"Without You"
不管是聽哈利‧尼爾森或是瑪麗亞‧凱莉的演唱,
請讓你的心暫時——不設防。
引自『愛情,是一首動人的歌』─小彤◎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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