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0831小彤

他實在愈來愈喜歡作家這個頭銜了。

以前,作家總被歸屬為高尚有餘但收入有限的族羣,不過,自從幾位名嘴作家跨行主持電視節目又四處演講,而且行情不亞於明星後,

作家給人的印象已從「兩袖清風」變成「非常拉風」名利雙收的行業。

雖然他寫的書銷售平平、又向來與各類文學獎無緣,但託那些名作家之福,他的社會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。現在,只要一現出「作家」

這個身分,對方(尤其是年輕小女生)就會像看到一座金山似地眼睛一亮:「了不起、了不起,我最崇拜作家了。」

被誤判為「高收入一族」而備受尊崇,只是附加效益而已,最大的好處是只要頂著「作家」的光環,管你暢不暢銷、入不入流,許多喜歡

附庸風雅或自以為很有書卷氣質的女孩便會蜂擁而來,這就是為什麼他那麼熱衷而且甘心低價到校園演講的主因。

當他在台上口若懸河地賣弄那些他講了不下數百遍的笑話和內容時,總會收到不少愛戀和崇拜的目光,演講尾聲他照例從中選出較具姿色的幾位

問些問題送書(反正他的書庫存一大堆,不送也浪費),會後,她們多會前來請他簽名題字。

「妳平常喜歡看什麼書呢?」他邊簽名邊親切詢問:「我有這作家早期的書可以借妳。」或者,「這樣好了,找個時間我介紹妳看一些書,嗯?」

有些女孩會自動送上門。「我的戀情非常淒美感人,我希望你能把它寫出來。」

大部分的人都以為自己的愛情最驚天動地、獨一無二,他早習以為常,但是,他還是會裝出很感興趣的表情:「太好了,我正在搜集感人的愛情題材,

明天我打電話給妳,我相信妳的故事一定很精彩。」

他通常在約定後二、三天才打給對方,對方接到他遲來的電話多半會喜出望外,而不及細想就答應他約在某飯店附設的咖啡廳見面。宕宕宕宕

「延宕會加強期待和驚喜,」他常對朋友炫耀自己的獵豔本事,「晚個一、兩天,會教對方以為你失信了而悵然落失,這時再打給她,她高興都來不及了

,哪有心思顧及矜持或其他的事呢?」飯店樓下的咖啡廳裏,多的是成雙成對剛辦完事,或辦事前先培養情緒的情侶。他總會挑選坐在陰暗的角落,

佯裝很用心、很入戲地聆聽每個女孩講述自以為很感人肺腑的戀史,雖然幾乎清一色都是八點檔連續劇般的陳腔濫調,但說的人卻常被自己感動得泣不成聲。

「乖,別哭了,臉都哭髒了。」他溫柔地安慰女孩,然後一派正人君子的口吻:「如果妳信得過我,我們到樓上房間去,妳可以先洗把臉,然後更盡情地發洩和傾吐,這樣也不怕別人側目,對不對?我真的很想更進入妳的內心世界,寫下這個故事,不過假使妳信不過我,覺得不方便......」

就這樣,不少天真無知的文藝少女便在「闢室密談」下成了他的「餘興節目」。

他也沒有讓這些愛作夢的女孩失望,當她們哭得梨花帶雨時,他會邊摟著她們柔聲安慰,邊引誘地唸誦著言情小說中肉麻的對白,以營造愛濃情重的氣氛,例如,「妳把我的心都哭疼了」、「如果傷痛可以轉移,我會義無反顧地為妳承接所有痛苦」......

完事後,他不會像大部分男人立刻抽身事後煙,他總會深情地瞅著對方,淒楚道:「讓一切停格在這一刻吧,我們不能在相見了,因為我的愛已祭祀給了文學,無力也無法給妳任何承諾。請不要跟我聯絡,不要破壞這份美好,好嗎?」說到這兒,他會努力擠出兩滴淚:「但,我要妳記住─妳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女人。時間會過去,而妳,是我心底永遠的烙印。」

偶爾,他會在報章發表一、兩篇追念情人的煽情纏綿短文,讓每位曾蒙他「臨幸」過的女孩竊自以為是故事的女主角。好幾個女孩就曾寫信到出版社(為避免糾纏,他當然不會讓她們知道他的地址電話。)表示收到他「愛的告白」了,語中對他仍眷戀不捨。

哈,女人真好騙,他從不懷疑。

直到出版社急電要他去一趟,他才發現他錯估了女人的清「蠢」。社長桌上散置了數張他的裸照,相片中他的雙眼緊閉、嘴巴大張,醜態畢露。

「誰......是誰做的?」

手忙腳亂地打開隨照片附寄的字條,是電腦打字的:「本想將這些照片寄給各大報紙雜誌,不過像你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家,媒體一定不感興趣,所以

只好寄給你,讓你自己欣賞典藏吧。P.S.這些精彩照片將在你的演講會場上免費贈送!」文末還載明他未來幾場演講的時間地點。

他頹然癱在椅子上,怔怔盯著照片中滿身贅肉的自己,考慮著是不是該去健身中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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